古時候,和縣城內篾匠街街尾的金水橋旁,住著一位姓邱的窮苦人家。兄弟二人,老大叫邱福,在門前擺個瓜果攤,賣茶水;老二叫邱祿,在瓜果攤旁放兩個魚筐,開個魚行,每天混幾文錢,勉強度日。兄弟倆忠實厚道,街坊上有什么婚喪喜事,有請必到,熱心幫忙,毫不惜力。即使請他們下井,哥倆也不皺眉頭。因此,人稱老大為邱大好,老二為邱二好。
一日,街上來了一個白發蒼蒼,倒騎毛驢的老者,晃晃悠悠,口唱道情,沿門乞討。大人、小孩一窩蜂似地跟在后面看熱鬧。老者來到賈善人的家門前,唱道:“善是善,惡是惡,笑里藏刀把人殺。凡人不知其中秘,老朽慧眼識真假。——好心的施主,施舍一些吧。”
適逢邱福從賈善人的家里挑出一擔西瓜來,賈善人笑嘻嘻地送到門口,說道:“這西瓜是現上市的鮮貨,你要精心保管,如若保管不善,壞了,可不能怨我。”說話之際,只見毛驢后胯一沉,嘩嘩地撒起尿來。賈善人見了,正待發火,見上面坐著一個相貌非凡的老者,兩眼閃電般地望著自己,便將怒氣咽下去,笑了笑,順手從門旁搬了一個大西瓜,遞向老者,說:“這東西,既可充饑,又可解渴,拿去吧。”眾人見了,異口同聲地叫起好來:“善人心真好!”老者接過西瓜,口中又唱道:“大西瓜,大西瓜,外面是青皮,里面是腐渣,笑臉黑心豈能夸?”唱罷,將西瓜向身后一拋,不偏不倚,砸在邱福的后籮筐上,扁擔一翹,撞翻了土基砌的攤子臺面,爛梨、毛桃滾了一地,西瓜跌得四開八裂,污水橫流,一股酸臭氣味,直鉆人的鼻孔。邱福見此情景,抱頭失聲地痛哭起來。老者立掌當胸,似唱非唱地說:“好是好,壞是壞,以壞充好太不該,君子取財應有道,善人豈可把人害。”賈善人一聽,氣得青筋鼓脹。看熱鬧的人,滿以為賈善人要大發雷霆。當見他眼珠一轉,狡黠地向眾人說:“我的西瓜,本是十成十的鮮貨,這難聞的氣味,是驢尿的騷臭。這老頭瘋瘋癲癲,不識好歹,將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,胡說八道。”又向邱福說:“邱老大,不要哭,認我晦氣……”他咽回后半句,一轉身,“嘭”的一聲,關起朱漆大門。
原來,這賈善人是個貨真價實的“假”善人,別看他見人面帶三分笑,肚子里卻裝滿了壞水。他為了牟取暴利,不惜挖空心思,將逼租逼來的西瓜,在裝運南京之前,叫家人用錐子刺破瓜皮,灌進井水,增加瓜的重量,并美其名曰“咸味西瓜”,誰料,到了南京,瓜瓤腐壞,被人識破,他又舍不得甩,就原船運回,以稍微便宜的價錢,一下子賣給城里的小商販。今天又當眾現丑,臉面無處擱,便自己打個圓場下了臺。
老者跳下毛驢,將水果一個一個地拾起來,放回攤子。說也奇怪,原來的爛梨,全成了無疤無節的新鮮梨;干皺的毛桃,變得又大又圓。這變化,眾人并未在意,手足無措的邱福也不知道。但卻被手持秤桿,站在一旁的邱祿看個一清二楚。老者放好桃梨跨上驢背,旁若無人地走了。看熱鬧的人也一哄而散。邱祿一看四旁無人,便緊追幾步,一把抓住毛驢尾巴,順勢跪倒在地,口稱:“仙翁慈悲,救救我們窮苦之人。”老者哈哈一笑,說:“老朽并非仙人,只是稍懂一點法術而已。你若誠心想學,不妨在此等候。不日,將有一瘸腿老人打此經過。他的法術比我強,你求求他吧。”邱祿還想說些什么,老人一拍驢背,毛驢撒開四蹄,眨眼之間,遠去半里開外。
邱祿按照老人的指點,每天天不亮就來到橋頭等候,一連等了七七四十九天,這天直到黃昏之時,方見一跛腳老人身背金黃葫蘆,手拉紫檀拐杖,只見他滿臉胡須,蓬頭垢面,破爛的褲腳高高卷起,腿上的血痂斑斑累累。當老人來到近前,邱祿“撲通”一聲,雙膝跪地,口稱:“仙翁在上,小徒給您磕頭了。”老人并不理睬,繼續拄杖而行。邱祿一時心急,伸手抓住拐杖,死死不放,苦苦哀求。老人這才低下頭來,笑笑說:“誰說我是仙翁?如果我是仙人,還瘸著這血糊糊的爛腿?快松開手來。”邱祿一邊磕頭,一邊說:“是一個倒騎毛驢的老人告訴我的。他說你老人家法術無邊,神通廣大,極喜救苦救難。仙翁如果不收弟子為徒,弟子即碰死在地。”老人說:“又是那張老兒多管閑事。”說罷,彎腰從腿上摳了一個血蓋子,遞向邱祿。邱祿遲遲疑疑,不想伸手。老人說:“人心足,能成佛。你別小看這血蓋子,它的神通可大哩,一片下水,死魚立刻變成活魚。不過,天機不可泄露,你切記不要告訴別人。”邱祿將信將疑,接過血痂,瘸腿老人頓時無蹤無影。他就地揀起一張廢紙,將血痂里三層外三層,包個嚴嚴實實,小心翼翼地揣到懷里,生怕漏掉一片。
第二天,邱祿將漁人丟棄的爛肚子魚,用面盆盛起來,灌入清水,避著大哥和外人,放進一片血痂。說時遲,那時快,盆里的死魚,頓時活蹦亂跳起來。翌日早晨,以活鮮上市,很快被人搶購一光。邱祿喜得合不攏嘴。
自此以后,邱祿就將漁人賣不掉的死魚爛蝦,賤價收下來,如法炮制。他將其所得,一部分交給大哥,一部分資助窮朋難友。日子一長,“窮邱祿變成大富翁”的消息,滿城傳開。敲竹杠的,吃白食的,相繼光臨。一日早晨,縣衙的師爺帶領幾個衙役,大搖大擺地來到邱家,二話不說,將水缸里養著的大鯽魚撈起大半,分文不付,轉身就走。邱祿說:“你們講不講理,哪有買東西不把錢的?”師爺皮笑肉不笑地說:“你還要錢?我問你,你魚稅繳過沒有?”邱祿分辯到:“自古以來,哪有收魚稅的?”師爺哪聽他說,怒斥道:“縣老爺新訂的章程,你敢違抗?回頭來,再和你算總賬。”一甩長袖,揚長而去。
對門的賈善人早就眼紅,他見縣衙的師爺撈了實惠,便也踱著方步來到邱家,亦想乘機撈點外快。他進屋一看,缸里還有幾尾鯽魚,正在搖頭擺尾地游動。心想,這邱祿一不會拉網,二不會下卡子,哪來這么多活魚?他昨天還看到邱祿買下一大筐死魚,難道死魚給他弄活了?想到這里,不禁心頭一動,沖著邱祿嚇唬說:“你的門道能瞞過別人,可瞞不住我。其實,我早就知道你施行的妖術,只因為我們是對門對戶,才不忍心向官府報案。但是,你要知道好歹,有財大家發一點。不然的話,我就要報告官府了。”邱祿一時慌了神,便脫口說了真話。賈善人一聽,喜得眉飛色舞。心想,這是起死回生,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呀!如果吃到肚里,不就成了仙家嗎?他眉頭一皺,計上心來,說:“這個寶貝呀,一要嚴守秘密,不能讓人知道;二要細水長流,不能濫用。”邱祿心想:“善人終歸是善人,與坑害百姓的師爺畢竟不同。”
俗話說,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。邱祿有長生不老丹的消息,又很快風傳開來。消息傳到縣衙,縣官老爺喜得抓耳撓腮,他籌算良久,找來師爺,當眾訓斥:“你們強入民宅,搶人財物,是犯法行為。本官念你們是初犯,不加追究。但是,自今日起,任何人不得擅入邱家,擾亂民安。違者,一律從嚴處治。”在一邊老百姓不識真相,無不敬佩老爺的為官清正。
這天晚上,邱祿和往常一樣,待大哥睡下后,輕手輕腳地干起活來。他剛剛拆開紙包,忽然外面有人敲門,便一把攥緊紙包。門外的人低聲說道:“邱祿賢弟,快開門,讓我進去,開開眼界。”邱祿一聽是賈善人的聲音,心想,反正他已知道了底細,不妨給他看看。邱祿打開門,不料賈善人剛一邁步,忽然,從門傍搶先躥進一個人來。二人定眼一看,原來是縣官老爺。只見他甩掉披風,露出嶄新的官服,儀表堂堂地往堂屋中間一站,威嚴地說道:“我是本縣縣臺,靈丹妙藥應全部交給我,任何人不得享用。”邱祿嚇得呆若木雞,賈善人心急如焚,他想,先下手為強,成了仙,還怕他縣官老爺?于是,搶上一步,伸手就奪。縣官老爺一見不妙,也撕下父母官的假面具,上前去搶,二人你爭我奪,相互打起來了。邱祿閃身跑出門外,二人緊追不舍,一前一后,將邱祿堵在金水橋上。邱祿無路可走,急中生智,將血痂連同紙包一口吞入肚里。縣官老爺和賈善人見希望成了泡影,便猛獸一股地撲向邱祿。說也奇怪,邱祿一縱,竟然身輕如燕,飛到半空之中。縣官老爺和賈善人撞個正著,仰面朝天跌倒在地,他們各自打了一個滾,再也爬不起來。邱祿注目一瞧,只見一個變成身穿官服的石王八(烏龜),一個變成套著馬褂的石團魚(甲魚)。
從此,邱祿成了半仙,來無影去無蹤,專門為窮苦百姓排憂解難,人們稱他邱半仙。金水橋改名遇仙橋,那橋兩頭的下面,如今還完好無損地埋著一只石龜,一只石鰲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