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是哪個朝代,和州出了個叫賈舉的縣官。其人儀表堂堂,舉止端莊,少承儒訓,一舉登科,年方弱冠便平步青云直上,被皇上授為和州的大尹。他少年得意,十分地矜持,自以為學業淹貫古今,才智過人,便每于人前自詡曰:“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,我賈某自幼飽讀詩書,諸子百家,無不通曉,四書五經,倒背如流,治理一個小小的州縣嘛,豈不易如反掌?”
賈舉在和州一上任,便曉諭合府上下,一應大小糾紛,任何疑難案件,皆要唯夫子之言而行,唯圣人之語而斷,絕不越雷池一步。凡夫子沒講,圣人不做的事,一概不予審理!
一日升堂理事,公差押了個偷席子的人上堂。偷席子的人名叫趙文,住在本州城南趙莊,老母年逾古稀,長期臥病在床,家徒四壁,母子相依為命,全賴趙文幫工維持生計。趙文生性至孝,時屆隆冬,風雪漫天,怕老母身受風寒,為遮破屋風雨,他在主人家暗暗地(偷偷地)帶了一床破舊的草席回家,因此被告發到官府。
賈舉問明案情后,不知如何發落是好,便閉起雙眼搖頭晃腦地把大學、中庸、四書、五經統統背誦了一遍,突然他眼睛一亮,找到一條“根據”。只見他把驚堂木一拍,大聲喝道:“來人呀,把趙文推出去斬了!”趙文一聽,魂飛魄散,苦苦求饒,兩旁人等無不瞠目結舌,感到量刑過重,齊聲要求從輕發落。賈舉怒不可遏,厲聲斥責道:“爾等無知,休得胡言!你們豈不聞夫子云:‘趙文盜席(朝聞道夕)死可矣’,趙文盜席犯的是死罪,夫子這么說了,我們這些身沐皇恩的儒家子孫,還能不照此辦理嗎!這是絲毫違拗不得的!”眾人聽后,面面相覷,屈死了這個僅僅拿了一張破草席的趙文。
事有湊巧,三天后,城里夫子廟里的一口銅鐘又被人偷盜了,案子報到衙門后,賈舉驚慌失措,勒令捕快限期破案。不到十天,盜鐘的首犯陳某被拘捕歸案了。合衙人等,比照上次案情,都以為這次事態嚴重,陳某是必死無疑的了。但卻怪,這位賈大老爺經過一番念念有詞之后,最后一反常態,和顏悅色地當眾宣判道:“把他放了!”眾人驚詫莫名,追問其故。賈舉揚了揚眉毛,慢條斯理地笑著說道:“君子之盜鐘(道忠)恕而已矣!君子盜鐘,圣人都說‘恕而已矣’,何況他這個小小的陳某?”眾人聽后豈敢違抗,只好把這個陳某一放了事。可是案子并沒有因此了結,賈舉卻派公差把夫子廟里的一個叫做邦軍的小管事拘了來,要問他一個“管理不善”之罪。邦軍拘到后,賈舉笑著向兩廂說:“我乃朝廷命官,幼受儒學,少被皇恩,豈能離經叛道,不依圣人之言辦事?”說罷,喝令衙役尋來一根又短又粗的圓木棍,硬要將這個“管理不善”的邦軍用刑。眾衙役見現放著的木板不用,卻偏偏要找來一根圓木棍用刑,都不知如何用法。賈舉大聲喝道:“混蛋,糊涂的東西!這圓木棍不是樹做成的嗎?子曰:‘邦軍樹(邦君豎)塞門’,他不正是叫邦軍嗎?把他褲子扒下,將這根圓木棍往他屁眼里一塞,不就完了!”眾衙役啼笑不得,正欲動手用刑,邦軍磕頭如同雞食米一般,哭著申辯道:“青天大老爺,‘邦君’是官啊,我名字叫邦軍,不是真當了‘邦君’這個官!我只是夫子廟里的一個小管事的呀!大老爺要明察,開恩!”賈舉一聽哈哈大笑道:“這就更沒錯了。你看,夫子說得很明白:‘邦軍樹(邦君豎)塞門,管事(管氏即管仲)亦樹(豎)塞門’嘛。塞你什么‘門’?還不是塞屁眼門!”邦軍有冤難說,無言以對,兩旁明知錯判,也不敢據理力爭,生怕老爺又胡亂地背出一段什么夫子的話來,惹得一家老小身家性命難保。只得依令而行,結果活活地塞死了這個無辜的邦軍。
賈舉上任,未及周年,全縣盜賊蜂起,民怨沸騰,雖白日行奸,公開搶劫,亦無人敢訟。賈舉沾沾自喜,自以為夜不閉戶,道不拾遺,天下太平,牧民有方,不負圣恩浩蕩,居然為朝廷擢遷旌表,成為一位遠近聞名的“清官”。誰料泰極否來,不多久,這位自鳴得意,飛黃騰達的“青天”大老爺,卻在后腦勺上害了個“對口”,終日膿血不止,痛不欲生,雖遍請名醫,始終未能治愈,賈舉正在日夜呻吟,痛苦萬狀之際,一日有個須發如銀,面目清癯的長者跑上門來了,口稱世代名醫,能治百病,任何疑難雜癥,一經過目,便妙手回春,藥到病除,自告奮勇地要給賈舉看病。賈舉欣喜異常,連忙打恭作揖,請教長者要以何術而治?長者看過患處,神情肅然,故作緊張地說:“公之疾已入膏肓,不鋸頸以李木接之,絕無生望也!”賈舉大駭,驚問曰:“長者如此治法,夫子說過無(沒)有?”長者曰:“我祖承儒教,幼讀經史,非圣人之言不為治也,絕不敢胡作非為。”賈舉仍恐沒有出處,又追問道:“夫子究竟是如何說的呢?”長者說道:“夫子曰:‘不以李接(禮節)之亦不可行也’,故鋸頸以李木而治之,這是萬無一失的!”賈舉聽后頻頻點頭道:“這就是了,這就是了,既然夫子這么說了,那就是真理,你就照此而辦吧!”于是這位長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,斷然地鋸下了這顆非圣人之言而不行的榆木腦袋。
